衣櫥裡只剩冬天的衣服跟學校制服,我拿了垃圾袋把制服跟體育服塞進袋子裡,順便把那件皮大衣帶走好了,那是大哥上大學前留給我的。
每年一到冬天就可以看見老爸,只要是一出門就穿著皮大衣,他說男人一定要穿皮大衣,那樣看起來才像一個男子漢。不過;我沒看見大哥穿過,說他根本不想穿,皮大衣穿起來像流氓。

但是我想穿著它;穿著它我可以像男子漢、我會像流氓,所以沒人敢欺負我,沒人敢笑我是鄉下小孩。因為台北人很壞。

「恁老爸又擱嘎你修理啊喔?」阿樂看到我時;看見我右顴骨青了一塊。

「你細低哭么,卡小聲ㄟ啦,有代誌路上正擱共,走啦!載我去嘉義車頭啦。」家裡的鐘聲敲了兩下,這時候是離家最好的時間。

到了嘉義車站天還昏暗著,阿樂說要到六點才有車北上,所以陪我聊聊天打發時間,不然;以後兄弟倆可能沒機會見面。阿樂要去讀民雄高中,國三那一年,他幾乎不出門,一下課就往補習班跑,我們這一群人照樣野,反正少了他,我們可以野的更兇,大家夥家裡不是務農、就是開工廠,書念的多、少,家裡都不在乎的。

車子一路離開車站就往北開,我道別了阿樂、我道別了家鄉、道別了慶祝大哥考上大學時吃飯的鵝肉攤、道別了那座我們夜遊時挑戰膽量的破舊房子,夏天清晨的微風徐徐掠過鐵軌兩側無垠的稻田,熟悉的佈景與我擦身而過,我的足跡踏過的那些熟悉地方。

我坐在車上時心理想;台北的空氣一定比家鄉的好。

「小朋友,你爸媽呢?」我睡眼惺忪,一睜開眼,一個警察跟穿制服的阿伯站在我身旁。他們眼睛同時盯著我身上的疤痕看,那是我父親留給我的,那是我爭取自由的代價。這次他用皮帶頭那一端打,有好幾次我被打到抱著痛處蹲下。我媽在一旁留著眼淚看,她插不上手,因為她也認為我該好好管教,這孩子從小就不學好。不過;這樣的痛讓我更下定決心,我要靠自己,我要離開家。

「.............。」面對突如其來問話,我沒回應,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。我睜大眼睛看著他們,手裡把票根握的好緊,那是我的理想,那是我的夢想,台北!我要把夢想握住,我要把它握的好緊,任誰都不能把它從我手裡搶走。

「你一個人?你身上有證件嘛?身分證?拿出來我看一下。」警察又開口了。

「我沒帶,我媽去上廁所了,我去叫她。我們要去台北找正在念大學的大哥,他是醫生喔。我跟我媽要去台北看他。」我撒了一個謊,不...!是半個謊。起身就往另一個車廂走去。

「他在廁所?那在這等她,她應該等一下子就回來。你的票也在她身上吧?等她回來我好驗票。」列車長也開口了。

「她去好久喔,我去叫她,她老是這樣,愛待在侧所好久。」我在想怎麼擺脫他們,我有票,我不用擔心,不過;有警察,老爸常常說,警察一眼就能看穿你是好人還是壞人,警察要是在路上看見我,一定會想把我抓起來,因為我看起來就很壞。警察最喜歡把壞孩子關起來。

這時;火車靠站了。

我抓住機會跳下火車,就往鐵軌方向跑,我出不了站,那裡警察一定更多,更何況他們兩個在我身後追趕著,嘴裡還不斷的喊;
「站住!小弟弟,不要跑,沒事的!不要跑。」

我只能往遠遠的大樓林立的位置跑,我沿著鐵軌、踏著枕木,我死命的跑,就好像去偷摘玉米時跑給阿良他阿公追一樣,當時我們開心極了,雖然阿良後來回家被打了一頓,不過;當時的我真的開心極了。如果我的世界只有這些朋友就好了,我不需要爸爸、不需要媽媽,但是我可以有一個哥哥,哥哥讓我在朋友面前顯得好驕傲,他們都很羨慕。羨慕我有一個住在台北,很會念書的哥哥。

鐵軌順著街道越來越窄,只剩下兩條鐵路延伸到我來時得方向,我跳下斜坡往合作街跑,我穿過復興路、我穿過啤酒廠、我穿過忠孝路、我穿過建成路後回頭看,我想我已經安全了,他們本來就追不上我,現在我已經完全擺脫他們了。

我彎著腰喘著氣。一個人空著雙手在一個陌生的國境,獨身佇立。台北,我的台北呢?我的夢想在台北,我的夢想在我手裡,它已經被我糅的皺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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